第787章 近似於官而异於官,近似於民又在民之上(2/2)
不办,得罪户部的下场,可想而知。
大明皇帝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得罪户部,以前户部没钱的时候,大家都踩户部一脚。
现在户部钱粮充足,走到哪里都是挺胸抬头!
「送回去吧,不愿意给朝廷办事,抢来何用?户部缺失,就提高些待遇,争取下一批。」朱翊钧面色为难的说道。
户部审计缺口大,每年年末审计,户部都需要到宫里来协调,除了到宫里协调,则是招募。
王国光再俯首说道:「打算盘而已,一本帐三个人审计,还有覆审,他们只要打算盘就行了。」
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解渴。
户部这麽干,性质就跟强抢民女没什麽区别,已经不是权力的小小任性,而是极大的任性了。
但王国光这麽干,其实从千年以来君君臣臣的传统观念,是可以解释的。
皇帝是天下的主人,臣子是皇帝的家奴,家奴是给皇帝干活儿的。
皇家理工学院是内帑单独出资修建,没有民间募集,甚至连国帑都没出钱,陛下不拿出内帑的银子来,没有皇家理工学院。
所有皇家理工学院的弟子,都要感恩皇帝的恩情,并且为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圣恩。
现在皇帝国帑审计缺少审计吏员,而这些学子不思报恩,反而为了些许碎银,就弃陛下而去。
哪怕从最功利的角度,四年一百二十银束修,陛下提供了六十银无息的贷款,难道不应该把这六十银的恩情还了?
恩情叙事,算是封建帝制的典型特色。
在一一看无一错版本!
「也不都是为了碎银,很多都是家族子弟,专门学习商学和会计,学完是要回家的。」朱翊钧笑着为学子们解释了一下。
家里有家产要继承,这也是原因之一。
朱翊钧看着王国光说道:「缺人就自己委培好了,没必要闹成这样。」
张学颜站了起来,俯首说道:「陛下,这麽下去,国帑的审计就只能徒有虚名了,假帐算不过民间,看不出来。」
「到那时候,户部衙门就成了笑话了。大司徒也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
朱翊钧为之愕然,然后点头说道:「朕明白了,原来户部有这样的顾虑,这就是情理之中了。」
「容朕缓思。」
「有了。」朱翊钧眼睛珠子一转想到了好主意,点子王灵机一动,拿出了一个都能接受的方案来。
张学颜为自己的上司说好话,也是实情,国帑算力不足,一到年终审计,就需要到宫里协调。
大明天下,算力最强的是内帑,宫里内帑太监崔敏带领的算盘宦官有两千四百名。
而这些算盘宦官是宫里内书房十几年时间,一点点培养出来的,宦官又没地方去,只能为皇帝效力。
而这些算盘宦官,大多数不在宫中,而是在各府之内,为稽税院稽税提供支持。
算力排行榜,第二名是皇家格物院,主要是为了研究,大明在绘测天下堪舆图,各种星图丶天文丶压力差表等等,都需要算力。
第三名则是国帑审计,一共有审计吏员三百八十名,负责六帐一册的审计。
朱翊钧放任理工学院的会计学子,不出几年,民间算力大于国帑,到时候,国帑到时候收到的就只有假帐。
朱翊钧笑着说道:「朕有个主意,在东交民巷划拨六十亩的地方,修一个监狱出来。」
「稽税院这些年查了很多的案子,少说抓了四千的帐房先生,这些帐房先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得关着吃粮。」
「把这些帐房先生分出两千来,投入这监狱里,供户部差遣如何?」
职业技术专业监狱。
朱翊钧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稽税院抓捕的帐房先生,被判了几年徒刑,就是派出干活。
当然稽税院稽税房,帐目多,忙的时候,也会抽调这些帐房先生帮忙,算是苦役的一部分。
帐房先生宁愿给稽税院算帐也不愿意出去干苦力,那是真的苦力,修桥补路丶营造官道丶烧焦炼钢丶送粮苦力等等。
廷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向了张居正,这些个损招,九成九都是张居正教的。
陛下多仁德,连强迫理工学院弟子给朝廷干活都不肯,那不仁的只有张居正了。
「那岂不是说,多年以后,理工学院同年学子,会在这东交民巷再见面?」海瑞愣了很久,才开口说道。
审计司的审计吏员去监狱里取帐本,监狱里负责审计帐目的是当年的同学。
朱翊钧笑着说道:「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啊,能在东交民巷监狱再次相遇,只能说是缘分了。」
「大司徒以为朕这个主意怎麽样?」
「陛下睿哲天成。」王国光选择了答应下来,他要解决户部算力不足的问题,而不是强摁着牛喝水。
朱翊钧看向了李幼滋说道:「那就好说了,覆六科廊说学子仍照旧履任,都是司务听错了,误会一场,不必揪着不放了。」
「臣遵旨。」李幼滋俯首领命,陛下已经定性了是误会,司务领会错了大司徒的意思。
司务会承担责任,并且被罢免,但被罢免后,会过段时间会换个地方再启用,这件事就彻底过去了。
你要为顶头上司背了锅,扛了雷,下场惨澹,日后谁还愿意为这位上司背锅?
官场有打打杀杀,也有人情世故。
朱翊钧重视循吏,他比较看重能不能把活儿干好,能把活干好,贪一点就贪一点。
户科给事中觉得皇帝过于重视才能,而不重视德行了,就是那句:古者任大臣,必用有德,不用有才。
这职业技术专业监狱,就是典型的用才不用德的典型。
廷议在日上三竿的时候,才结束,朱翊钧处理了一些需要过会的大事,而后开始了每日的操阅军马。
等到朱翊钧回到了通和宫的时候,江西瑞金田兵头领已经押运到了京师,住进了北镇抚司。
冯保面色复杂的说道:「万乾倡丶连远候丶郑三万三人,是田兵的头儿,万乾倡是广州人,连远侯是胡广人,郑三万是福建人。」
「他们也是外乡人,当地叫做客纲,客纲在江西还是很普遍的,福建的地不养人,有个天灾人祸就会逃往江西。」
江西的穷,是江西衙门穷,不是江西缺少缙绅。
一门三进士,隔河两宰相;五里三状元,九子十知州;十里九布政,百步两尚书;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
这不是夸张,而是事实。
很多朝官都不愿去江西履任,因为江西的势要豪右实在是太多了,谁都得罪不起,不如不去。
退休的阁老丶大臣,门生遍天下,推行政令,很容易就会活儿没干完,还要被连章攻讦。
这也造成了一个比较矛盾的现象,一方面是江西本地的穷民苦力逃跑,另一方面是外乡人逃难到江西做佃户。
「去北镇抚司,朕见见他们。」朱翊钧看了看奏疏,选择了前往北镇抚司衙门。
见田兵头领,是朱翊钧早就做好的打算,说是兵,不过是揭竿而起的百姓。
朱翊钧见到了三个田兵的头领,虽然沐浴更衣后,收拾的很乾净,但仍然非常瘦弱。
「草民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万乾倡丶连远候丶郑三万磕头见礼,礼仪并不标准,礼部很努力教了。
「免礼免礼。」朱翊钧满脸笑意的说道:「坐下说话,坐下说。」
草民见天子,那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这三位朴素的汉子,连说话都抖。
三人非常瘦弱,而且有点黝黑,手掌掌纹很深,都是沟壑,掌纹丶指甲里都是洗不净的泥。
朱翊钧没有直接询问田兵之乱的事儿,而是唠起了家常,家里几口人丶有几个小孩丶孩子多大丶家里多少田丶都是种什麽等等。
这话匣子打开后,三位才终于不紧张了。
「这营庄之法,三位以为如何?」朱翊钧终于问出了见三位民魁的目的,问策。
涉及到了百姓的政策,还是问问百姓。
「不如还田。」万乾倡胆子最大,他听完了陛下说营庄制度,试探性的回答了陛下的问题。
「朕知道不如还田,这是折中的法子,现在江西,还田真的很难。」朱翊钧又详细解释了下还田的难处。
不是不想,而是当地还不具备条件,一道圣旨就能把问题解决,那就不是人主,而是天神下凡了。
最迫切的就是减租,减少土地收益,让这些个乡贤缙绅把目光从土地上离开。
「那还是不如还田。」郑三万有些执拗的说道。
朱翊钧非常严肃的说道:「过于剧烈的政治活动,受伤最深的还是百姓,还田,是一定要做的。」
为了让百姓喘口气,让百姓横死,朱翊钧做不出这等事儿来,这不是胡闹吗?
浙江能还田,是浙江手工作坊已经高度发展,在地方占据了统治地位的乡贤缙绅,多少也看不上那点土地产出了,事多还不怎麽赚钱。
江西再发展一段,才具备还田的基础。
连远候低声说道:「那不能还田,这营庄法还是极好的,就是草民担心,这村里的懒汉成了团练,懒汉地痞,得了权,更是欺压百姓了。」
朱翊钧眉头一皱,立刻说道:「你提出的这个问题,很好,朕会下章户部,对这懒汉地痞,严防死守。」
庙堂之高有自己的局限性,思考问题从上而下,而不是从下而上,这些懒汉地痞做了团练,这营庄立刻就乌烟瘴气了起来,百姓更受欺负。
朱翊钧让冯保拿出了三枚腰牌,才开口说道:「这样,这个腰牌你们拿着,营庄法推行有什麽问题,你们就找宁都丶瑞金丶宁化三县的稽税房缇骑,让他们奏闻朕。」
腰牌是早就准备好的,是全铜腰牌,正面写着民魁,背面写着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是专门发给他们的护身符。
唯一的作用就是可以到稽税房找稽税缇骑反应情况。
万乾倡丶连远候丶郑三万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聚啸佃户,是真正的为民请命,毕竟谁都不知道朝廷会如何反应,江西地方官员会不会残忍镇压。
朱翊钧离开北镇抚司后,立刻下章户部,询问户部意见。
户部营庄法和刑部废除乡贤缙绅司法特权税赋优待的奏疏,在第二天清晨送入了通和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