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水流云出,乱点驼酥(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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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心隐迎上耿定向的目光,思索片刻,鬼使神差道:「我自诩为天下元元赤民张目……」

    「若是因开罪儒宗便被坏了身后名,只能怪我太过羸弱,辜负了赤民大望,让他们仍旧意不能表,口不能诉,以至不能为我正名。」

    「越是如此,我越是应当义无反顾。」

    耿定向闻言,脸上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立刻僵住。

    他愕然看向何心隐。

    这话,实在不像是何心隐能说出口的,莫不是皇帝开了什麽难以拒绝的条件?

    何心隐见耿定向失语,也不在这事上纠缠,继续说道:「此番唤子衡前来,还有一事,我欲解散四门会。」

    何心隐面色坦然。

    耿定向再惊。

    牢房乾燥敞亮,是顺天府为数不多的「上等牢房」,两人一站一坐,一时间两人大眼对小眼。

    耿定向百思不得其解,眉头紧皱:「何以至此?」

    何心隐摇了摇头:「会是理应志同道合者所集,如今我陡然惊醒,发觉自己道途竟不甚清晰。」

    「既然如此,又何必广聚千人,陪我自娱自乐。」

    他顿了顿,恳切道:「我要重新修持,从士人之间回归乡野,直到为我的经学,找到一条能够攀援的道途。」

    四门会招纳四方之人,少说也有千人,虽远不如历史上复社动辄「从之者几万馀人」的规模,却也是不小的组织。

    何心隐三言两句之间,竟然说弃就弃。

    直让耿定向感觉陌生。

    他定定看着何心隐:「夫山心意已决?」

    何心隐点了点头:「待我明晰道途,再与子衡论道。」

    耿定向张嘴欲言,有心再劝。

    但转念间,又思及何心隐接了找茬孔家的差使,这一身的名望日后恐怕岌岌可危……

    耿定向脸上阴晴不定,半晌之后,才憋出一句话:「既然夫山心意已决,那我亦不多劝。」

    「稍后我便去信与罗汝芳丶程学博他们,说明此事。」

    耿定向先后历徐阶丶高拱丶张居正丶申时行四辅,皆能无龃龉,靠的就是八个字——交游广阔,不偏不倚。

    凡遇大风大浪,必然隔岸观火。

    此时有了主意,耿定向很是乾脆地与何心隐拱手道别——就像历史上作出的选择一样,彼时何心隐下狱,其恐受牵连而无动于衷,坐看何心隐身死,惹得李贽当场与耿定向翻脸,指斥为「假道学」。

    何心隐起身回礼,默默目送耿定向。

    他看着这位经年好友,心中想着方才其人对孔家侵占田亩的态度,脑海中突然升腾起一股明悟。

    朋友,未必是同道。

    既然如此,集会又应该以什麽为准绳呢?

    何心隐再度扯过蒲团,缩回了牢房的角落,思索入神。

    ……

    万历七年,腊月十二。

    临近还有十馀日就过年了,凡是汉人所在的地方,无不是除旧迎新,年味十足,比如塞外的归化城,四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归化城听名便知,与塞外蛮夷归顺天朝得的赐名。

    事实也却是如此。

    俺答汗自隆庆五年归附之后,便老老实实做起了天朝顺民。

    万历三年俺答汗为了讨好上邦,主动修建了漠南第一座城市库库河屯(呼和浩特),朝廷赐名归化城。

    这座城池,已然成了双方永世修好的象徵。

    当然,永世修好,往往有不好的时候。

    譬如今日。

    一份来自明廷的诏令,让弘慈寺大殿内的气氛,颇为凝重。

    殿内都是各部的贵人,争相传阅明朝皇帝的诏令。

    三娘子则是大马金刀坐在主位上,珠钿缀簪珥,一身缕金裙,作为大汗的妻,一身着装甚至比大汗还要华贵。

    丙兔分了家,今日虽然来了,却是自己做自己做的主,坐在靠着三娘子的位置。

    不彦皇台吉丶切尽黄台吉等人依次落座。

    只有俺答汗不在殿内。

    因为俺答汗此刻重病缠身,卧床不起,能不能过完这个冬天,都是两说。

    「明朝的皇帝,在对我们发怒。」

    三娘子是佛殿内唯一的女流之辈,此刻却当仁不让率先开了口。

    丙兔坐在三娘子下手,立刻接上话头:「石茂华到过归化城求见大汗,明朝的皇帝知道,认为我们冒犯了他。」

    他说话之间,频频打量这位名义上的母亲,不时抓挠大腿内侧。

    「我们可以找到石茂华,送给明朝,来请求不用去京城下跪。」不彦皇台吉说出了他的想法。

    说到这事,殿内气氛颇有几分愁云惨澹的感觉。

    丙兔冷哼一声:「早就找不到了!最开始就应该砍了他的头,还给明朝的皇帝。」

    切尽黄台吉冷睨了他一眼:「当时你就可以拔刀的,不是站在马屁股上放炮。」

    丙兔最受不得讥讽,闻言当即勃然变色。

    他一拍桌案,霍然站起身来。

    「咳咳。」

    这时候,三娘子的咳嗽声响起。

    两人立刻偃旗息鼓。

    三娘子如今年不过三十,举手投足之间,一股经年掌权的威严呼之欲出:「已经发生的事就不必再争了。」

    「而且,明朝的皇帝,不一定是因为石茂华到过归化城而发怒。」

    「现在土默特部失去了头狼,是最虚弱的时候,我很怀疑明朝皇帝的意图。」

    这一番话,直让殿内众人面面相觑。

    三娘子口中的失去头狼,并不是说俺答汗已经死了,而是说没有了统率部落的威望,跟死了没有什麽区别。

    三年前,俺答汗出征瓦剌,大败而归,留了一身暗伤。

    去年的三月,俺答汗又长途跋涉前往青海乞佛,吃斋礼佛。

    历时一年数月不在部落中统率群狼。

    直到俺答汗上月返回归化城,众人本以为要狠狠彰显头狼的武力。

    结果,俺答汗刚一下马,就躺上了病床,还是重病。

    这就自然而然让部落众人升起了挑战之心——在蒙古,失去力量的头狼,也就失去了威望。

    切尽黄台吉是第一个出面试探的。

    他在崇佛的俺答汗病床前,向所有人宣称,俺答汗带回来的僧人是骗子,施展的佛法没有益处,不能救合罕的黄金性命,必须要除掉俺答汗身边这些僧人。

    俺答汗听闻,竟然只能躺在病床上,语气懦弱地为那些僧人求情,而不能惩罚切尽黄台吉。

    于是,部落的人都看出这位大汗病重。

    俺答汗的大儿子辛爱黄台吉,立刻分家,带走了土默特部大批人马。

    甚至大胆上书明廷,希望俺答汗死后能够跟母亲三娘子合婚,挺进孝道的同时,名正言顺继承顺义王的封位。

    与此同时,左翼各部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情况,集结精骑,开始征服右翼的小部落,抢夺成群的牛羊。

    不仅如此,甚至连板升的汉人,都开始敢试探性地减少向归化城输送的粮食,延缓建造佛殿的进度。

    对此,俺答汗一概不能出面应对,在部落中已经跟死人没有什麽区别了。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明廷的皇帝也将怒火倾泻而来……

    一时间,众人也想到了某些不好的可能,神情都凝重起来。

    「我决定了。」

    这时,三娘子再度开口。

    众人目光立刻汇聚。

    三娘子站起身来:「大汗留在部落,不要去京城,我独自前往,面见明朝的皇帝。」

    话音刚落。

    丙兔立刻起身,高声否决道:「母亲掌握一万精骑,是部落的灵魂,不能轻易离开。」

    三娘子摇了摇头:「大汗病重卧床,长子辛爱黄台吉不肯听令,土默特部只有我能说了算。」

    「不必再劝,明日我就去见那位名叫陈栋的宣大总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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