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翠风(,完)(2/2)
不过老道士来此地,自然不可能是来加入圣教的。
有人问:「穿着道袍,嗓音又苍老·-你是凌虚老道不成?不过我们听说,
凌虚老道因为想占小西天便宜,已经被一个叫苏烟然的人给杀了——.」
老道士微微一笑,「都错了,我既不是凌虚老道,而他也不是苏烟然杀的—-苏烟然,其实是赵无眠。」
「赵无眠?」拦路者眉梢紧,面面相。
老道士自知就眼前这几人的实力地位,恐怕不会明白这名字的份量。
老道士来此,其实只是想确认一件事-—---当初追杀赵无眠的人,究竟是不是圣教教主申屠不罪。
根据他沿路查到的线索,发现的踪迹,可知交战双方所用武功,一方是挽月弦,另一方便是出自西域圣教的离魂印。
有了线索,自然该来看一看,倒不是为了讨好赵无眠,也不是为了和圣教合作一起杀他.—.——-纯粹是为了自己的道。
老道士当初之所以做道土,便是为了万事皆明。
听闻道士有一手下算绝活儿,于是他便入山当了道士。
他清楚,万事皆明是不可能的,但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才可称他的道—--重途而轻果,他虽至武魁,却也还在修道之途。
老道微微摇头,表示拒绝。
如此,那些圣教教徒再次亮起刀兵,眼神凶狠,「不愿入教,那想过江,总得交出点东——」
话还没说完,他们的脖颈便同时出现一抹血痕,血光飞溅,而后隐于黄沙,
旋即他们便如风吹稻草,尽数瘫倒。
一枚沾着血迹的铜钱在空中回旋一圈,又没入老道士的袖口中。
在周围人错惊惧的视线中,老道越过几具户体,风沙拂过,掩埋了户体,
也掩盖了老道士的背影。
等老道来至一处酒馆前,便驻足停下。
酒馆内,一位发丝洁白,垂垂老矣的妇人正坐在柜台后,捧着杯热茶轻抿。
茶叶,在西域塞北,都是稀罕物儿,而一介老妇人能在遍地恶徒的此镇开酒馆,显然也不同凡响。
瞧见老道土,那老妇人苍老的面容浮现一抹惊讶,「你这牛鼻子,怎会来此?」
归一真人踏进酒馆,甩了甩黑袍上的黄沙,而后呵呵一笑,「被人追杀,受了重伤,慌不择路间,便逃到了西域------在伤好之前,老道我是不敢在去中原了,以防被堵。」
「所以就来投奔我?滚出去。」那老妇人警了归一真人一眼就移开视线,冷冷道。
归一真人嘿嘿一笑,搬了个板凳就在老妇人面前坐下,「还生我气?」
「当年抛妻弃子,投于道门者,是你,不是我。」老妇人轻抿着热茶,眼神淡漠,「就这点,你还不如小西天的洞文和尚,至少他的妻子被杀,他时至今日还在寻仇家,找线索,不像你———」
「嘿,这话说的,你不是还没死吗?你要是死了?老道我也得和人拼命。」
「会说话吗你?什麽叫『我还没死』?」
归一真人哈哈大笑,而后一把拿过老妇人手中喝了一半的热茶,咕噜咕噜一口饮进,长舒一口气,「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中原好山好水,你不去那儿隐居,偏偏跑来此地—.」
那老妇人飞起一脚就给归一真人端了个驴打滚,「滚!」
归一真人撞倒几个桌椅,从地上爬起来,又是一笑,结果却是吐出一口血。
那老妇人眼眸一眯,而后抱起双臂冷哼一声-—----虽然已经是花甲老人,但这一举一动,简直和年轻姑娘也没什麽两样。
老妇人在柜台后坐下,重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淡淡问道:「说吧,来此地寻我,究竟有什麽事?」
归一真人擦了擦嘴角血迹,在老妇人对面坐下,微微一笑,「赵无眠此人,
你可知道?」
老妇人淡淡「嗯』」了声,「目前江湖,无人不知他的名号———-怎麽?你是被他打伤了?」
「那倒不是,老道跟乌达木打了场,又被苍花娘娘追杀,才流落至此-----主要是想问问,京师那边的消息,你可知道多少?最近几天,一直逃亡,倒是没留心这方面的事。」
老妇人回忆了下,而后才道:「太子被赵无眠杀了,而赵无眠本人以太玄宫反贼的身份,将这『刺王杀驾』的罪名给担了下来,倒是为公主扫平了前路—...」
说着,老妇人又上下打量了几眼老道士,「你的主子败了,是你站错了队,
趁着公主忙于登基,无力管你,还是先自愿退去『国教』之名吧,这样还说不得还能保个平安,不至于公主派兵平了你武功山。」
这信息其实不太对,洛朝烟早就主动把罪名替赵无眠揽下了-—----不过西域距离中原毕竟太远,消息有滞后性也很正常。
闻听此言,老道士沉默片刻,而后没谈这话题,而是提及自己的本来目的,
「赵无眠横空出世,平地惊雷,不可能籍籍无名,据我所知,他此前入宫盗取奈落红丝,后被追杀于晋北秦风山---之后他才改了名,插手国事,而他原本的身份,与谁在追杀他,老道我都有些好奇,根据我的调查,追杀他的人,应当与圣教有关,便想请你帮我查查。」
老妇人将手中茶杯重重摔在桌上,眼神冰冷,「这麽多年,你一点没变-——」
为了满足心中求知欲,你才来此地寻我?」
老道士沉默。
老妇人被气得胸膛不住起伏。
便在此时,镇上有人喊道:「京中传来消息,大离皇位已定————」
事关皇位更替,其实江湖各方都在关注着,如今一有消息,便有人沿街叫喊,也并非稀奇之事。
两人皆是闻声看去,眉梢微,往下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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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之地,青山绿水,不似京中大雪连天,此地天朗气清,好一副风景秀丽之所。
但苏州城内,却是悲云笼罩,不少人身着丧服,面露悲色,用骏马拉着棺材,行于街上,哭声不止。
姑苏世家,梅家的长子梅崇阳死在偏头关,虽乃『殉国英雄』,却是死不目。
梅家家主梅立均回乡之后,在家闭门不出,直到今日,才着手准备丧事。
无怪于他,谁让他连梅崇阳的尸首都没有呢?那棺材里,也不过是梅崇阳的常用之物,用以代人。
堂堂姑苏第一世家,却连让自己的嫡长子入土为安都做不到,念及此处,自然悲上心头。
在街边酒馆处,一位估摸二十六七的熟美女子撑着侧脸,斜眼望着街边的丧队,淡淡抿了口酒。
在她身旁,还坐着个年岁不大,想必才十二三岁的小女娃,这小女娃虽面容稚嫩,但个子在江南女子中也算是挺高,等过个六年,十八岁后,估摸能比不少男子都高。
而在桌边,还躺了不少闲汉-———」-约莫是瞧那熟美女子容貌绝美,想来勾搭,
结果反被选倒。
小女娃也撑着脸,望着丧队,口中跟唱戏似的用稚嫩嗓音,吟道:「心怀大义,惨死关内,自认殉国,实则为棋,岂非江湖也~」
熟美女子端着酒碗,微微颔首,淡淡道:「算是江湖,但不是心中江湖。」
小女娃咯咯一笑,「真文青,一定是看了太多那人写的小书」。
熟美女子:「.——·
话语间,却看丧队忽的停下,两女略显好奇看去,只见丧队面前,街头尽头处,有个江湖客,牵着马走来。
那江湖客佝偻着腰,背着一副棺材,脊背都要被压弯了。
江湖客身上淌血,明显受了伤,但步履坚定,一路来至丧队之前,将棺材放在地上发出闷响,随后才长舒一口气,微微拱手,「在下燕九,此乃梅兄尸首。」
丧队一寂,梅立均跟跪着跑来,推开棺材,瞧见内里之人,眼泪当即落下,
痛哭不止,难以出声。
有人问:「这位燕九兄弟,你,你可是将崇阳尸首,自偏头关一路背回姑苏,这其中可是整整千里之远!」
燕九轻抚着身侧骏马,微微一笑,「赵无眠尚且独挡两千铁骑于城前,我不过护尸于姑苏,又有何难?」
有人疑惑,燕九提赵无眠此人是作甚?
说罢,燕九又露出笑容,神情虚弱,但嗓音却是止不住的痛快,「谋害梅兄者,太子洛述之,根据在下的消息,洛述之已被赵无眠当场诛杀于太极殿内,好不痛快!」
熟美女子淡淡抿着酒,朝小女娃微微一笑,「此非江湖也?」
小女娃撇了撇嘴。
看了会儿丧队处理后事,便令官骑马奔来,口中沿街高呼:「京中传来消息,大离皇位已定!洛朝烟于正月初九,登基为帝,年号「归婵」,自今日起,
当为归婵一年!」
而后便是登基始末,有一大段,却大都是一人的名字。
「赵无眠年前护送天子入京,于太原潜王府,战鬼魁,夺马而逃!后暗渡陈仓于平阳,化名苏烟然,解小西天之危,得佛门之助力!再至京师,独闯大内,
得入东宫,解心中之惑,知太子洛述之为稳皇位,意欲放戎入关,便至晋地,擒戎人大将额日格,乌尔吉,独挡戎骑,得二十万大军,入京师于登基大典诛太子洛述之于太极殿内!」
「其辗转晋京两地,纵横千里,于刀光剑影中,为天子洛朝烟铺平登基之路,后天子领十万大军,领兵进京,由此登基,从龙之功,威耀四海!」
「累功而至,封『未明侯』!」
等说完了赵无眠的事迹,令官才开始说其馀从龙之臣,也就是苏青绮,许然,苏总捕等人,但都只有渺渺数语。
熟美女子望着令官,听着他的话,撑着侧脸不知在想些什麽。
而在西域,归一真人与老妇人闻听此言,也是一阵默默无言。
老妇人问归一真人,「何以看待?」
归一真人沉默半响,才洒脱一笑,「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总有变数-—----这变数,被太子遇到了,于是他败了。」
两地距离京师不同,因此得到这消息的时间,其实也不同。
但虽不同时,但反应是大差不差的。
封未明侯.··..此乃大离新立爵位。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天子专为赵无眠设立的侯爵。
至此,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黑道还是白道,赵无眠不过行动一月有馀,便已是名动天下!
晋地,太原,洛长寿坐在王府的焦土之上,听着令官所言,而后哈哈大笑,
畅快不已。
他端起身边酒坛,咕噜喝了一大口,而后重重将酒坛摔在地上,「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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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一切,都与赵无眠交予洛朝烟的书信无关。
赵无眠的书信,来自苍花楼。
在晋南蒲州,一栋屋舍内,一位怀有身孕的妇人搬着小板凳,坐在一棵柳树下,望着远处道路,面露愁色。
柳树旁,乃是一处小溪,这屋舍依溪而建,风景秀丽。
但妇人心中,唯有愁思,她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但每天等在此地,等来的只有失望。
今天也是如此。
但她也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麽-—.—·-她只有自己的丈夫。
她爱自己的丈夫。
从日出,到日落,眼看已是黄昏,她还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等的人。
便轻叹一口气,揉了揉酸涩眼眸,挺着大肚子,双手抱起小板凳,回屋取了些衣裳,来至家门旁的小溪前洗衣服。
衣物是她相公的夏装,即便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的相公已经回不来了,却还是机械般的清洗着。
便在此时,透过清澈的水面,她看到了身后一道人影。
她的心头猛然一跳。
回首看去,心间便又是一跳。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汉子,身上还缠着血迹斑斑的白布,站在妇人身后望着她。
虽然受了伤,却还活着。
两人默默地凝视着,普地战乱,戎人入关,此等情形下,两人居然还能团聚?
两人望着彼此,久久无言。
此刻还有什麽样的文字,能写出两人心中的情绪呢?
小溪旁的柳树,随风而动,翠绿的枝条,一阵一阵地轻拂在两人身上。
这柳树,是两人今年成亲时种下的。
如今才过了不到半年,便已亭亭立也。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翠风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