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花样年华(6000字)(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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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9章 花样年华(6000字)

    陈青萝的手很小,冰冰凉凉,放在王子虚的手掌心,只占一半容量。

    是她主动牵过来的,王子虚完全没来得及反应,也不敢有反应。

    那一刻,他的大脑瞬间帮他签了不平等条约,把这只手割让给她。他就这麽木木地垂着手,感受到手心里那只小手微微用力。

    接下来的路程如梦似幻,两人走出门后,自然而然地分开,他脚踩棉花的症状稍微缓解一些,眼睛又能对上焦了。

    王子虚没问她牵我是什麽意思,陈青萝也没否认牵你是有意思。两人谁也没说话。

    在这沉默中,隐隐有些愧疚和罪恶感在滋生着。

    你是什麽人?你是不能跟任何异性过于亲密的人啊!先前还能骗自己问心无愧,现在呢?

    王子虚觉得自己对不起妻子。但这事无法宣之于口。如果说了,就让陈青萝也成了共犯。如果有罪,他可以一力承担。他不愿意让她沾上自己的罪恶感。

    但陈青萝显然也和他想到一块了。这是思想罪。只要有那种想法,就犯了罪。尽管思想深处是无人审判的无人之境,但良心会让他们自己谴责自己。

    好一会儿,陈青萝才开口说话:

    「你是怎麽认识她的?」

    王子虚愣了一下,才说:

    「在一家花店。那时候跟张倩分手不久,跟她聊得来,慢慢就熟悉起来……」

    「宁春宴说,因为张倩,你受了很大的打击。」

    「她是这样说的吗?说实话,没有。」

    陈青萝转脸看他:「这是逞强还是嘴硬。」

    她刚才呼吸稍微有些急促,现在和缓下来,脸上表情尽量放轻松,如同在谈老友的糗事。

    王子虚意识到,这是第一次和她谈起妻子的事。

    「不是逞强也不是嘴硬,话说,这两者没区别吧。」王子虚挠了挠后脑勺,「其实这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该怎麽解释,但好在一直没人需要我解释。」

    「我想听。」

    陈青萝认真地盯着他:「我想听。」

    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资格要求他解释的是他的妻子。陈青萝也没有资格要求解释。但是她说她想听。这是出于她自己的任性。

    既然她想听,那就没办法了。

    「当时我刚毕业,我爸就在催婚,张倩是他用摊派任务般的方式,硬塞给我的。」

    「何为摊派任务?」

    「他对让我和张倩交往,有种异常的执念,如果我不顺从他……后果将会非常严重。」

    「为何有执念?」

    「他那个人,觉得男人应该尽早结婚,并且认为婚姻是人生翻盘的唯一手段。」

    「你喜欢张倩。」她用的是陈述句。

    「不喜欢。」王子虚否定了这个陈述。

    「但是你们交往了半年。」

    「也是因为父亲的执念。」

    「但是你们还是分手了。」

    「……」

    如果只是父亲的执念,不必非要交往;如果想要满足父亲的执念,不应该这样分手。王子虚的话有太多不能自圆其说的地方。

    对话进行到这里,连陈青萝自己都发现,她的语气形似拷问,已经脱离了「想听」的范畴。她在要求他给一个解释。

    但她也管不了这些了。她只是直勾勾盯着他,似乎决心一鼓作气敲开他的嘴巴。

    王子虚叹了口气。

    「因为,我一直在骗他。

    「我告诉他,我和张倩还在交往。

    「直到现在,他还以为,我在和张倩交往。我没有试图纠正他这个想法。」

    陈青萝的目光微微有斥责之意:「为什麽你要这样?」

    王子虚吞咽了一口唾沫:「我不能说。」

    「是不能说,还是不想说。」

    「我想说。不能说。」

    「即使对我也不能吗?」

    这一句话更加逾越了。但王子虚不介意。

    「我不知道该不该让你知道。」

    「我以为,」陈青萝深吸一口气,「今天你是为了在《获得》登稿却没告诉我这件事,来向我道歉的。」

    王子虚权衡良久,才终于艰难地开了口,轻声说:

    「因为他有精神疾病。」

    「我爸,他有精神病。精神分裂症。」王子虚又重复了一遍。

    陈青萝没有说话。

    「但是他的级别比较轻微,发病次数不多,情况也在好转。西河本地有家精神病院,凡是送进去的病人,都是越来越不成人样。我不忍心送他去。我跟他谈过他的病的事,但他不一定总是记得。他不记得的时候,更快乐。」

    王子虚说完,朝她歉然一笑:「他是个很要强的人。如果大家知道他有病,街坊邻居免不了指指点点,这对他的病情更加不利。所以我一直瞒着。」

    陈青萝问:「你说的执念,就是因为他有病吗?」

    「是的,偏执症,」王子虚强笑一声,「我告诉他我不喜欢张倩,他意见很大,差点把邻居给砍了。后来甚至惊动了单位。所以我一直骗他,我和张倩一直在处。」

    陈青萝沉默良久,才说:「张倩没有反对。」

    「她知道父亲的病。虽然她从来没瞧得起我,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她从来也没从我父亲这点下手,还算有一点良知。」

    「所以你不恨她。」

    「我不恨。」王子虚说,「但她以权谋私的那些事,是两码事。」

    「为什麽是张倩呢?」陈青萝问。

    「因为张倩有编制。」

    这个答案听起来十分无厘头,实际上十分合理。仔细一想,令人心酸。

    父亲的病,虽然根本原因在十多年前已经种下,但彻底爆发,多少有王子虚的编制问题的影响。

    他经常想,如果当初成熟一点,如果当初没有说那麽多气话,如果不把所有责任都丢到他头上,也许事情不会变成这样。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只能接受。

    陈青萝问:「现在把他一个人留在西河没问题吗?」

    「很久以前我就跟他分开住了,分开以后,他的病情反而好转。他的心结在于环境。离开原来的环境后,他的心态好了很多。」

    「因为原来的环境有太多遗憾。」

    「因为原来的环境有太多痛苦。」

    王子虚说完,又说:「我想,我自己,也是他痛苦的根源之一。」

    「你自己。」陈青萝呆呆地重复。

    「因为我是个没出息的儿子,」王子虚笑着说,「他看到没出息的我,就仿佛看到没出息的他自己。」

    陈青萝低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并非没出息。」

    王子虚勉强笑了笑。这个句式用了太多,就成了梗,但用在这里,即使有笑点解析也挽救不了。

    陈青萝抬头看他:「他有出息,因为他生了你;你有出息,因为……你是你。」

    王子虚强硬地让自己扭过头不去看她,不和她视线相触,避免心中有更大波动。顾左右而言他:

    「我把他原来租的房子买下来了,他住在那里,有朋友,邻居也不错,我请他们帮忙照看,每隔一段时间就回去一次。能做的,就这些了。」

    「嗯。」

    两人沉默无言地又走了一会儿,陈青萝问:

    「你爱你妻子吗?」

    「我很感谢她,如果不是她,我可能无法撑过那段时光。」

    「你现在想她吗?」

    「很奇怪,我不是很想她。我会想到她,但并不想她。」

    王子虚又说:「你肯定觉得我无情。我也很诧异,为什麽我会这样呢?但我确实没有想她,我只是在想,她到底去哪儿了呢?」

    王子虚最后说:「如果她回来的话,我会很高兴。」

    陈青萝说:「希望她会回来。」

    王子虚很高兴陈青萝没有继续精神病的话题。

    如果再说下去,他就必须谈到这个疾病有家族史了。他觉得他自己也有精神病。

    因为他觉得,正常人不会动不动看到萨特或者加缪蹲在自己旁边。

    青山广场的斜对面一条街叫做「此处有青山」,到了这里,就是通往不同方向的分岔路。

    这意味着他们将要告别。

    「就在这里分开吧。」陈青萝说,「我该回家了。」

    「再见。」

    「等你上班,告诉宁春宴一声,我想请长假。」

    王子虚一愣:「怎麽了?」

    「我有了新的灵感。现在就想写下来。」陈青萝说,「其实,我现在就想飞奔回家,然后,闭关。」

    王子虚心中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恐慌与冲动:他想要挽留她;他想要听她亲口说,我们还会再见的。他不想跟她告别。

    他说:「好,那你去吧。」

    「嗯,」陈青萝点头,看上去像个很乖的小朋友,「记得我们的约定。」

    「我会一直记得。」

    「嗯。」陈青萝再次认真点头,脸上没有表情,「我们在『此处有青山』分别。」

    ……

    王子虚不知道陈青萝说的是哪个约定,是《卡拉马佐夫兄弟》的那个约定,还是「我和你一起」的那个约定。

    他琢磨了很久也没有答案,最后他想,总之都要记住。所以陈青萝说的是哪个无所谓。

    但其实还是有所谓的。如果陈青萝说的是前者,那代表她叮嘱他要恪守本分,不要越轨,保持善良和诚实;如果是后者,那代表陈青萝告诉他,我不在乎,我依然和你一起。

    越想,她就越如同一团浓雾,化成一道幽影,在空气中留下淡淡愁绪,久聚不散。

    晚上8点,他开着车在城市里兜风。《获得》的编辑濮雨阳忽然打来电话,语气十分兴奋。

    「王子虚,已经正式确认了,《石中火》的研讨会,将在南大召开!」

    王子虚有些恍惚,过了会儿才回过神来:「这不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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