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站苍生之前,何错之有!?(2/2)
巫明与董文祯已经不见了踪影。
梅崇阳趴在高处的烽火台上,仅能侧着脸,以他的视力,还可看清烽火台下的人间炼狱。
火光燃尽城内,漫天雪花都被染成了红色。
梅崇阳嘴唇微微一动,却是勾出一抹极为苦涩的笑容,自嘲道:
「呵,朝堂.」
「呵,江湖·——」
话音落下,这位景正十六年的元魁,年仅十八岁的梅家嫡长子,梅崇阳,身死道消。
片刻之后,一道黑影却是在混乱的城中,窜上烽火台,来至梅崇阳的身侧。
是曾经与赵无眠为敌,却又送出雪枭的元魁之一,燕九。
为了防止晋王追杀,他一月来,都躲在偏头关。
燕九浑身衣袍染血,手中三尺青峰已经满是豁口,身上也有几处伤势。
他垂眼望着梅崇阳的尸首,抿了抿唇,沉默片刻,继而撕开衣袍,将梅崇阳的尸首绑在身后,
深深吸了口气,满是血腥味儿。
他低声说:「梅兄,我带你回去————」
话音落下,燕九脚步向前,飞身下了烽火台。
有戎人瞧见他,当即狞笑着持刀砍来。
燕九面若寒铁,挥剑而上。
偏头关的大火,直到入夜,直到天明,也不曾止歇-—」
?
京师,大内,东宫。
林公公快步进了大殿之内,一路直行。
大殿点着灯火,空寂无人,只有林公公的脚步传来。
等他来至大殿榻前,跪下俯首,
「殿下,按照计划,偏头关应该已破,世人皆知晋王勾结戎族,此等消息传出,不单他要成为大离的千古罪人,军心更会大散,等他要调兵遣将时,那所谓的二十万大军,如今又有多少会听命于他呢?」
晋王二十万大军,八成都在镇守边关,与戎族互相厮杀了十几年,双方早已经是见面就要红眼,不死不休的死敌。
对于基层士兵而言,他们没见过晋王,但绝对知道戎人乃是自己的死敌,如果让他们知道晋王竟敢勾结戎人,害得同胞惨死--那晋王这二十万大军,还听命于他的人真心不会太多。
军心一旦散了,军纪再严明又能如何?不过土鸡瓦犬尔。
恐怕这消息传出去,晋军都要有不少士兵哗变,无需太子动手,晋王军中自会有人打着『替天行道,剿灭戎贼」的口号去太原反了晋王。
「有多少人听命于他?别小晋王,就算他背负这骂名,至少也有八万以上的死忠—-但好歹是迈出了第一步,想彻底收拢晋王部队,他必须得死———-归一真人料想快到太原了吧?」」
榻上挂着丝质帷幕,只看透过帷幕,瞧见一道身影自床上起身,口中略显满意。
话音落下,因太久不见阳光而显得有几分苍白的手撩开帷幕,可见帷幕后,一个看上去估摸三十岁上下的俊美男子起身下床。
这俊美男子的面容与洛朝烟有几分相似,但人至中年,更多的是暗含城府的捉摸不透。
此人便是当今太子,洛述之。
世人皆知他中毒昏迷,至今也快一个月,更是有无数『小道消息』暗示他已经快要死去,但此刻一眼看去,他虽面色略显苍白,但呼吸平稳,嗓音掷地有声——哪里有半点中毒的模样?
林公公微微颌首,「那老道士如今就在晋地。」
洛述之身着睡袍,来至摆放在大殿角落的舆图前,指尖轻轻摩着偏头关的位置,神情波澜不惊,低声道:
「以偏头关附近的百姓与将土,换得晋王军心四散,实力锐减,值得吗?」
值得吗?若是洛述之认为不值,那他就不会谋划这一切。
冬燕,也就是太子党,为什麽会有如此权力?为什麽赵无眠当初入宫,恍然察觉东宫尽是冬燕之人?为何冬燕能将人手安插到京师边防?为何冬燕就如此权势滔天,连小西天此等名门大派都有人手?
这就是答案。
太子洛述之监国多年,手下能人无数,势力错综复杂遍布天下,巫明是他的人,董家两兄弟也是他的人———-那晋王这二十万大军,有何削不得?
他只需装作中毒昏迷,隐于暗处,便可以天下为棋,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林公公走上前,沉默片刻,沉声道:「值得,就是风险太大。」
「风险?削去二十万大军,你以为随随便便就削了?偏头关破了,还有宁武关,雁门关,山海关!董玉楼更是已经带着三万大军围杀董文祯!他大义灭亲,诛杀戎族,如此,晋王大军,一大半恐怕都要跟了董玉楼。」
洛述之微微一笑,自舆图上收回手,冷声道:
「父皇当年没来得及做的事,由我来做,只要能将这二十万大军削去,就算是最坏的情况,失了晋地与西凉,我也有把握五年之内夺回来!」
林公公带上笑意,「为帝者,该有此等决心与力,太子更是早在靖难时期便有所布置。」
「没办法。」洛述之微微摇头,嗓音带着几分追忆,「当初靖难之役,虽然父皇还未攻入京师,但大局已定,那时我便在想,父皇可反,那其馀藩王未尝没有此等实力?」
说罢,洛述之冷冷一笑,一挥衣袍,「为帝者,容不得他们执掌此等兵权!父皇当时也是糊涂了,竟给了晋王二十万大军?那可是二十万!」
林公公微微摇头,轻叹了一口气,「晋王也是能忍,我杀了晋王妃全家满门,害得晋王妃郁郁而终,他竟然都不敢举兵谋反,愣是忍到了先帝驾崩———」
「父皇活着,他哪来的胆子反?」太子笑一声,「父皇乃是马上皇帝,凭实力夺得皇位,若晋王当时真有反意,无需我多做布置,父皇自会带兵平了他。」
林公公琢磨了下,继而道:「如今削藩的事,已经成了七成,接下来只需按照计划稳步进行便是——另一边洛朝烟手中的十万水师,预计明日便会抵达琅,殿下是打算—.」
「我还活着,那十万水师就掀不起什麽风浪,只是没想到赵无眠这麽稳,知道你执掌大内,还不愿起兵清君侧。」洛述之在椅上坐下,为自己倒了杯美酒,轻抿一口,继而幽幽叹了口气,
『父皇驾崩,乃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原先我本是打算将晋王的二十万大军与洛朝烟的十万水师一同削去,只是如今拜赵无眠所赐,洛朝烟这一部分,倒是迟迟没有进展。」
林公公想了想,「也不全是坏事,当初擒不住洛朝烟,转而将她的信息传告天下,只为了让晋王担上『谋害亲侄」的罪名,结果赵无眠当街抢了马,竟是不知从何传出他是幻真阁馀孽」
好在最后赵无眠冲出京师时,还是将此罪名安到了晋王头上,严格意义上,他也算是有功。」
「有功吗?」洛述之轻轻摩挚着手中酒杯,微微一笑,
「本想借着真珠舍利宝幢为我『解毒」,使我出场收官合乎情理,结果现在真珠舍利宝幢没得到,少了件九锺,还凭空落得几分疑点,恐怕,就是因为赵无眠吧?」
「或许吧。」
「让太医向外传播我的身体逐渐好转,一步步来,之后再把投毒的罪名栽赃到晋王世子洛长寿身上,为削藩再添个名头。」洛述之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
「遵命。」
「还有巫明,让他别耽搁了,五天时间,必须把乌达木引去太原,等董玉楼杀了董文祯,得了军心,收了晋王那部分兵力,调兵遣将,五天时间,足以赶到太原了,此刻一分一秒也拖延不得。」太子撑起侧脸,指尖敲着桌面,嗓音极冷,
「我倒要看看,被近三万兵马包围的草原国师,究竟能不能杀出来,他又不会飞。」
林公公琢磨少许,道:「偏头关破了,还有宁武关,雁门关,距离戎族拿下晋地还早得很———
乌达木当真会去太原劝降晋王?」
洛述之笑一声,「此计一出,晋王便是穷途末路,除了投诚戎族,再无别路可走,乌达木不会放弃这个拉拢他的机会,晋王就是想辟谣,谁会信?不杀几个戎人将领,没人信他,但他还有时间杀戎人缴纳投名状吗?
即便退一万步讲,他不敢去太原,那便让归一真人杀了晋王,以防他真的勾结戎族,再将戎族大军挡于宁武关与雁门关之外,以偏头关以南的部分晋地,换取晋王兵权尽失,归于我手,也值得。」
林公公轻叹一口气,此计太毒,完全就是舍弃了偏头关附近百姓与将士,但如果不付出此等代价,那戎族国师乌达木定然起疑削藩只是其一,洛述之是想经由此役,彻底杀了草原国师。
甲子前就沟通天地之桥的老妖怪,林公公都没有在他手上活命的自信。
他一日不死,洛述之便一日难安。
洛述之此计,既削了晋王的兵权,又利用了晋王的军队围剿戎族国师乌达木——-但叔侄两人难道就不能好生相谈吗?
林公公都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
为帝者,自称『寡人」—-坐上那个位子,就要有此等决心和魄力才是,有些事情,想与不想,也由不得他。
在此之前,洛述之已经试探过晋王了——-当先帝驾崩,他假装昏迷,洛朝烟流落晋地时,晋王对洛朝烟出了手,那就是对皇位有想法。
此刻不抓住机会削,晋王迟早会反。
洛述之只有十万中央军可用,先帝太仁,不愿削藩,这烂摊子,自然要他来收拾。
更何况,林公公看着洛述之长大,自知他生性多疑,当年先帝靖难,便是因当时在位皇帝登上皇位后,一个个削藩收权,诸位藩王唇亡齿寒,秦王妃的死便是最后的导火索。
晋王跟着秦王一同靖难之役,未尝不是因为若秦王失败,自己未来也逃不了被削藩的命。
太子自不会像那位皇帝一样正大光明,自以为当了皇帝就能随意削藩,所以才抓住这次机会,
背地里用此毒计。
毕竟前车之鉴就在此。
就算是赵无眠所知的那位赫赫武功的汉武帝,也不敢明面削藩,只敢偷偷摸摸用『推恩令』分化藩王内部。
但晋王就一个世子,分化个蛋,而且洛述之最根本的目的是要把乌达木从草原引出来杀了。
好在目前除了赵无眠与洛朝烟,其馀计划都还在稳步进行中。
但洛朝烟本就是计划的关键一环啊。
洛述之面无表情,「当初若是巫明顺利抓住洛朝烟,将她带去草原,那如今在太原的武魁,便是你,苏总捕,许然,归一真人,还有————枪魁陈期远,你们五个武魁,不信杀不了乌达木。」
洛述之的计划,看似迷雾重重,但实则只为了最根本的目的—清除异己,与诛杀乌达木。
洛朝烟被草原掳走→苏总捕与许然前去晋地营救→董文祯放戎入关→晋王背口黑锅→乌达木入太原劝降晋王→董玉楼杀董文祯,收复一部分晋军,领兵前去太原围剿乌达木→林公公,枪魁,归一真人,许然与苏总捕,加上大军,围杀被引进太原的乌达木。
以许然和苏总捕的性子,若知洛朝烟被草原擒住,而乌达木又想去太原劝降晋王,那定然会一同前去太原。
枪魁也不例外,但他是为晋王。
但此刻呢?林公公根本不敢离开洛述之半步,唯恐被苏总捕找到机会杀了—-毕竟接下来,洛述之就不能继续装病了。
至于许然,谁知道他在晋地干什麽—-反正不可能如洛述之计划那般,去太原一块杀乌达木。
洛述之打量着手中茶杯,又轻抿了一口,不由想到。
若不是赵无眠,那他有五位武魁,三万大军,何不能杀了乌达木?
若是此计后,乌达木没死———
洛述之轻叹一口气,来至碑前,再次点香,磕了三个响头。
「尽人事,听天命吧,只要能杀了乌达木,不管付出什麽代价,我也在所不惜—」
林公公并未言语。
片刻后,洛述之又问了与此前一样的问题,「此刻偏头关的将士与百姓,已经因我而死——--可觉得我此举伪善?」
林公公还是那个回答,「布置计划时的周密,冷酷,此刻数万人惨死的心酸,后悔,都是人之常情————.人总归是复杂的。」
洛述之沉默片刻,而后淡淡道:
「我不后悔。」
林公公再度沉默,他看着洛述之长大,乃是皇室最忠心的臣子,上面有什麽命令,他如实遵守便是,但此刻还是忍不住道:
「太子为何如此急迫?何不等登基之后再徐徐图之?」
太子疑惑了看了林公公一眼,「难道现在,我便不能登基?现在京师,天下,谁能阻止我登基?是赵无眠,洛朝烟?还是乌达木?苏总捕?」
林公公沉默。
太子收回视线,望着眼前碑位,「我当然可以慢慢等,等登基后,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但你难道不觉得这都是藉口?当你想做一件事时,心底会有无数念头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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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等一等吧,计划还不完善,现在还不是天时地利人和之机,还没有十足的把握——等等吧,等等吧,一晃过去,我就等了十八年,等了景正一朝。」
太子的语气冷了下来,「如今父皇驾崩,我假借昏迷,让晋王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更是能将乌达木引来中原,若不是赵无眠,许然,苏总捕,甚至小西天的九锺,都可落入网中——-还有比这更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莫不是以为我是做事扭捏,优柔寡断的蠢货?」
林公公再度沉默。
洛述之起身,拍了拍衣袍下摆。
「当断则断,若此计能成,我便是一代雄主,若败,我便是路边野狗,但成也好,败也罢,我都有心理准备,总好过当一个安稳登基却一事无成的庸君。」
「那种做事只求安稳,束手束脚的蠢货,也配称帝?」